幸福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这种不幸福感最近一次来自大人们的应酬饭桌上,当对面正襟危坐着一个牛津大学数学系学士。我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却仍然表现得不尽人意,仿佛作为一个商科学士,不算对未来数字营销的发展趋势很有研究,也无法对波特五力原则的起源侃侃而谈。而作为一个英国留学生,也没有把“学校占地面积”、“总共多少人”、“有多少个社团”搞得十分清楚。我幻想,他们指望不了我对参加过的社团在人格塑造和进化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如数家珍,也指望不了我把中国经济发展现状对自己未来职业规划的影响娓娓道来,于是在心里悄悄为我(即使揣着一等荣誉学位也没申请上名校的情况)找到理由,甚至在博弈的最后,用一句“多可惜呀”给我判了死刑。


爸爸显然不是特别满意,他放下筷子。说实话,每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感到非常惶恐。


其实我也企图拒绝和反抗来着。也曾经为了更好看的GPA抱着厚厚的营销学原理挑灯夜读,把面试准备的稿子找教授改了又改,为了丰富简历和个人陈述参加各种internship和volunteer,指望它们能带来一个名校offer,并且在日后——一个类似这样的饭局上的某段对话中——“不经意地”说起自己的成就,感叹别人的命运。问题是,由于那些努力到最后都并没有什么用,我没有博得任何人的同情。我仍然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看他们如何轻而易举地把爸爸培植多年的硬气转变。他一改当初只强调“工作、实习、简历”三个重要思想的口径,当对方丢出社团的议题,就急忙附和着冲我下结论:你没有兴趣爱好。


拜托,也就是个牛津大学而已,势利眼。


父母曾经给出千篇一律的成长的建议,我竭尽所能地给予这些建议所有的尊重,把人生轨道和关键词塑造成既定的样子,又不愿内心那一点点本真被逼得离家出走,于是把它偷偷留了下来。它藏在我内心深处,与身体里其他构造截然不同,而且不为人知。总之,大部分的我体面安逸,稳健规律,而那一小点点自我未知、敏感、猎奇、有创造力。可笑的是,那些在阴暗中才得以成长的未知、敏感、猎奇和创造力有一天会因为上不了台面而在台面上被人指责。我仿佛看到一个被父亲告知学习至上的小孩,因为业余活动分数不及格被全班人嘲笑,父亲碍于面子,也冷冷地说,呵,你看看你,没有兴趣爱好。


刘瑜说,人渴望被承认,渴望吸引别人的目光,但是同时,当别人的目光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感到窒息,感到不自由。于是获得承认和追求自由之间,是一个辩证的,而不是两全其美的关系。我惊觉自己的不幸福感来源于不接受这种不完美,连“在手臂上开一个小口”这样巨大的生理改变过程和每一次换药伤口愈合的过程也可以扭头不看,指望眼睛闭上睁开,你还我一条一模一样的胳膊就算了。选择生活在心理守常的安全环境中,规规矩矩地按照既定的人生计划行走,又企图跳出条条框框,拿势若骏马奔平川的奖赏,这就过了。就像婚后男人对内享受着女人相夫教子的传统美德,对外又宣称需要独立自主的新新女性,这就过了。




“那说明你本身自卑。”,回到饭桌上的对话,跟朋友聊起,他这么说。


 


“…………”,我无言以对。


 


“你这种自卑心理,不是念个名校就能解决的。”


 


“要学会相信自己,embrace your imperfection。你要学会面对自己的不完美。”


 


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做的决定都在外界建议和自我感知中拉扯,并且出于贪心,更出于追求幸福,我曾经试着联结它们。遗憾的是,在内心里,你可以四分五裂,一部分自我安守本分,另一部分自我信马由缰。而在生活中呢?




“你不可能同时住在大陆和冰岛。”

 
标签: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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